曹德旺:原则面前无等级
编者按:
原则是建立在底线之上的为人处世规则,是对或错的一种辩证。曹德旺先生能有现如今如此大的事业成就、名望,跟他的原则、格局有很大关系。本文摘自曹得旺先生的自传《心若菩提》一书,讲述了他面对政府派来的董事长提出的种种不合理要求,仍能据理力争,坚守原则、寸步不让的故事。让我们一起来领略一下曹先生的气魄和格局!
正文:
土方工程之后,就是盖厂房了。
董事长翁国梁来了。
“老曹,基建的事,你考虑一下,就交给我外甥,让他做吧。”
“那怎么行?”我笑着说,“我会跟您打架的。”
“不会,不会,我们打什么架?”
“怎么不会?您是县长又是董事长,您外甥在这里包工程我怎么管得住啊。”
“没有问题,你会管得住我外甥的。如果你发现哪里做得不好,你可以甩他几巴掌。”
看他那般坚持,我知道一点儿工程都不给,肯定过不去。所以,“这样吧,翁县长,写字楼很重要,就让您外甥做。工厂,就让闽侯人做,他这人实在,做的活也不错,前面做土方又亏了钱,基建就多少给他做点。您看如何?”
“我看可以。围墙也让我外甥一起做了。”翁国梁说。
“可以,不过,工程预付款必须按工程进度付60%,剩下的40%,必须等验收后再结算。”我说。
“没问题。就这样。”翁大县长挥挥手。他根本没有把这个约定放在心上。他一大县长,又是公司董事长,谁敢不给他的工程款?
后来发生的事,应验了我的推理:承包工厂主工程的闽侯人,有了退土方的经验,他干得很卖力。加班加点,实实在在的,提前完成了工厂的主工程。县长的外甥正相反,恰如我想的那样,自以为可以通天,所以不把人放在眼里,谁说的都不听,自己爱怎么做就怎么做,而且延误了工期。下面的人向我汇报,我到工地检查,当着面说得很好听,但人一走开,就又乱来了,继续我行我素。为什么?他认为有他舅舅在,他包吃定我!
工程终于做完了,他走进了办公室。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我的对面。
“曹总,工程我做完了,你把款打给我。”
“你说工程完了,要不要验收?”
“验什么收啊,楼在那里,墙在那里,你不会去看?!”我没有不耐烦呢,他倒先不耐烦了。
“你知道你舅舅当公司的董事长,但是你不知道这里的董事会是把审批权交给我而不是交给你舅舅。你要拿钱就必须要得到我的同意。不信去问你舅舅!”我从座位上站起来。“走,我们现在就下楼。
我们一起到楼下去看看你盖的东西,包括这座楼,你自己看,随你自己挑,你挑哪一段我们就验哪一段,拆下去按照图纸验收,全部合格就付款。修复由我付款。如果不合格,对不起,整个给我翻开重建。否则,你一分钱也拿不到!”
“哼!我就不拆。看我拿不拿得到钱!”翁国梁的外甥甩手就走。
他当然不敢拆。他知道,墙的水泥标号什么的都有问题。
第二天,翁国梁冲进了我的办公室。
一进门,就指着我的鼻子一顿骂。末了,还不解气。“你信不信我撤你的职。”
“我信。权在您手上,您要开掉我这个总经理,随便开。但要开董事会讲清楚,讲完了我就辞职不干。”我接着说:“这是合资公司,不是您政府,这请您记清楚。”
翁国梁怔住了,他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回答他。脸涨得通红,气得话再也说不出来,打开门走了。他外甥的工程款,最终被我扣了30%。这个项目,他没有赚到钱,也从此不敢做福耀的项目。
我就这样,和翁县长结下了梁子。
这还只是开了个头。
当一切有了眉目,员工的招聘就开始了。
和高山招工时一样,还没有开始呢,早早地就有人打招呼,有人写字条。县委、县政府、县人大、县政协,县里各科局写的信件超过了百件。如果用这种方式招工,不等于复制一个高山玻璃厂?都是这种关系那种关系进来的员工,将来企业怎么管?
一番深思熟虑,我决定,这一次招工,一个关系户都不招。
打定了主意,我决定先去寻求县委书记的支持。
现在进县委大院,已经不同于1986年的时候,我已经可以直接拨县委书记办公室的电话,约好见面的时间了。
在约定的时间,见到元春书记,我说明了原委,也报告了自己的想法。元春书记说:“就按你的想法办,拿去考,按照成绩,该招谁就招谁。”
“那书记您一张条子都不要写。”我盯着书记。
“你不相信我?”书记一眼看穿了我的小九九。“我会带好这个
头,并说服大家。”
“要是碰到压力怎么办?”
“我县委书记在这儿呢,有事我会出面处理。你怕什么压力!”这正是我要的回话。有了书记的这把尚方宝剑,我还怕什么?
第二天,福耀招工考试的通告就贴了出来。为了让更多的年轻人看到,宏路和福清的南门都张贴了。通告的内容很简单,说明考试的时间和地点。和其他考试不一样的是,我们这次的招工考试,只考语文一门。
为了不走漏试题,我特意赶到福州,将福州第一中学的语文教师请到温泉大饭店,出好题,在福州印好,再封存。一应手续同正规的考试,也正儿八经地印了准考证。
9月,福耀招工考试那一天,来了300多名考生。我亲自给他们发考卷,亲自在那儿监考。发试卷前,我对坐在福清侨兴轻工学校教室里的300多名考生说:“我刚刚听到你们中有的人说考不考一个样,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,考得再好也没有用。我告诉你们,你们今天一定要认真地考,考试的目的就是要给你们公正!请相信我的承诺。”我的话,有的人听进去了,认真地做着考题;有的人则一副考不考反正都有我的模样,没做几道题,甚至不做,只写了个名字就交卷走人。我不吭声。时间一到,收好考卷,封好姓名,装袋。我立即坐车将这300多份试卷送到了福州,再将考卷交给福州一中的语文老师评分。评好分,考试成绩一出来,我便把办公室主任叫到了办公室。
“现在手上一共收到了多少介绍的条子?”
“大概100多张吧。”
“你在名单上将有条子写的名字都给我标注出来,然后送进来给我。”
过了一会儿,办公室主任敲门进来,将标注好的名单递给了我。我一看,差不多一半以上的人是没有条子的,“这样,你把这些条子上没有名字的考生按成绩从高到低排下来,打一份名单给我,并通知前100名参加面试。其余的考生待候补,有条子的暂时不考虑招。”“不论成绩好坏?有条子的都不要吗?”办公室主任问。
“是,不论成绩好坏。凡写了条子来的,统统不招。”我反复强调。
“可是曹总,我真替你捏一把汗。”办公室主任一脸担心,“董事长,翁县长那天把1—10号的准考证拿去了,他还特意叫我跟曹总您讲1—10号是他的。”办公室主任像是怕我不懂这意思,接着说:“意思是不论考好考坏这10个人都要进。”
“没有关系,不要替我担心,这10个,也一样,不能收,不论考好考坏。”
办公室主任正要出门,我忽然想起了什么,又把他叫住:“你通知这些人面试。记住,教师的子女优先。”
面试的通知一出去,翁国梁坐不住了。他气呼呼地跑到公司。
“老曹,你这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什么?”
“天地良心,翁县长,我没有一点儿要与您作对的意思。”我试图平息他的怒气,“翁县长,我知道我们这架总有一天要吵。您想啊,今天招工您为他写信,明天他迟到您也会为他写信,后天他早退您还要为他写信,大后天他偷玻璃估计您也得写信,您写不完的信,我也总不可能一一都能满足您,否则这工厂也办不下去了。对吧?所以我想,既然这架迟早要吵,不如趁现在有写信的全部不要,提前把这个架吵了,也除了祸根。”
我记得父亲曾经说过:“如与对手交战,有本事你就要把马上的将军杀了,不要拿那些没用的开刀。要知道,杀一个将军,可以镇住下面的几千号人。”这也是古语常说的“擒贼先擒王”的意思吧。
有一次公司在福州开董事会,翁国梁又借机发泄,对我的建议横加否决。我的火气又冒了上来:“你没出一分钱在这里当董事长,却不负责任地胡说八道。”这下,他气冲冲地离开会场,直接回到县里,向陈元春汇报,“曹德旺为什么讲这些话?”陈元春问他,他回答不出来。于是元春书记就叫县长邱玉清问我,县长打我的电话问:“老曹,我县里头非常支持你,派一个副县长给你当董事长为的就是支持你,你为什么说他‘没有出一分钱在这里胡说八道?’”
“谁说的?”
“翁县长回来说的。”
“是这事,我专门回去跟县里汇报。”于是,我直接到元春书记办公室,将前一天开董事会碰到了什么问题,就这件事我讲了这句话。
元春书记听了捋着下巴,思忖半晌:“这样,县里把翁国梁调回来,你来当董事长。”
“不要,我不要当董事长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书记,我认为我们引进外资首先要引进人心,这董事长,我建议让王宝光当。”
“不行。董事长你必须当。”没几天,县里就作出决议,以政府官员不宜兼任企业领导一职为由,免去了翁国梁董事长一职。决议上同时说明,董事长的所有事务向曹德旺移交。
书记以为这样我就无法不当董事长了。
但是,我当上董事长后,马上宣布一个礼拜之后再开会,选举产生新任董事长。会上,我建议将王宝光作为董事长的候选人。王宝光果然当选为新任董事长,我仍然当我的总经理。
我认为一个企业与一个人一样,要活着都需要有一颗头。企业这个人是法人,直接面向社会各界,做头的条件,一是必须具备较高的综合素质,二是还要有广泛的人脉关系。如果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贸然去当头,相信等着你的恐怕就不光是福祉了。